李明欢在其文章“欧拉伯:源起、现实与反思”一文中对“欧拉伯”一词来龙去脉有较多论述。“‘欧拉伯’(Eurabia)是由英文‘欧洲’(Europe)与‘阿拉伯’(Arabia)两词组合而成的一个新的人造词。1973年中东十月战争结束不久,法国新创刊的一份以欧阿合作为主题的时事评论杂志,以《欧拉伯》(Eurabia Newsletter)为刊名,由此正式‘制造’了这一新词。该杂志围绕当时‘欧-阿对话’(Euro-Arab Dialogue)发表评论,并没有产生太大的社会影响。但是,‘欧拉伯’一词,却逐渐被英、法、德、荷等诸多拉丁系语言所接纳,成为一个国际性词汇。”(李明欢,2010)“然而,2005年1月出版的《欧拉伯:欧洲—阿拉伯轴心》(以下简称《欧拉伯》)一书,对‘欧拉伯’进行了重新解构,将其定义为‘欧洲正在阿拉伯化、伊斯兰化’的政治标签,并进而衍生出‘欧拉伯威胁论’,从而引发欧、美、中东学界、政界的广泛关注与争论,‘欧拉波’成为研究当代欧美政治的重要新概念。”(李明欢,2010)
为什么会出现“欧拉伯”概念,而欧美学者、记者又如此关注和讨论呢?笔者以为这有三方面的原因。
首先,欧洲穆斯林人口增幅较为显著。罗伯特·卡尔(Robert Carle)(2011)指出,欧洲穆斯林人口在过去十年间已经翻了一倍,而且有望到2025年再翻一倍;本土欧洲人繁殖缓慢,老龄化速度快;如果以目前的出生率继续下去,到2050年德国人数量将由8300万缩减到6300万,本土意大利人将由5700万缩减到4400万;意大利预计到2050年其工作年龄人口将骤降41%;四分之一的德国男人和五分之一的德国青年女性说他们没打算过生孩子。根据美国调查机构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全球穆斯林人口的未来:2010-2030人口预测》(Pew Research Ecenter’s Forum on Religion & Public Life,2011)数据显示:在未来的20年里,全球穆斯林人口预计以非穆斯林人口大约两倍的速度增长——穆斯林年平均增长率为1.5%,而非穆斯林年平均增长率为0.7%;如果当前趋势持续下去,穆斯林将于2030年占世界总预计人口83亿的26.4%;在整个欧洲,穆斯林所占人口比例在未来20年有望增加近三分之一,即从2010年占该地区居民6%增加到2030年的8%;就绝对数量而言,欧洲穆斯林人口预计从2010年的4410万增加到2030年的5820万;由于持续的移民,穆斯林人口增长最快的可能会在西欧和北欧,那里许多国家穆斯林人口比例将达到两位数百分比。据此看来,穆斯林将有可能成为欧洲的主要人口,大多数穆斯林是青壮年,而大多数欧洲人会是老年人。穆斯林人口所占欧洲各国以及全欧洲的比例变化及其带来的影响越来越成为西方学者、研究机构的研究焦点,原因可能会是,“当欧洲的穆斯林人口超过欧洲本土人口的时候,很有可能在多个欧洲国家选举出一个个穆斯林总统,欧洲社会将处于穆斯林的统治之下”(金姬,2005)。如果“欧拉伯”仅仅是人口统计学上的焦虑,我们尚可理解;如果“欧拉伯”是政治意义上的恐惧,就会让人觉得“欧拉伯”倡导者似乎是别有用心。
其次,多元文化主义促进了伊斯兰文化在欧洲的广泛传播。李明欢(2010)指出,西欧国家“提倡的多元文化政策,与穆斯林移民社群要求享有文化平等权的呼声相互交织,再加上移民祖籍国宗教界的支持,一座又一座大圆顶、宣礼塔的清真寺开始兴建于西欧城市,形成穆斯林移民们的精神堡垒,也成为西欧城市中的新景观”。“1961年西欧清真寺总数仅382座”,“1971年全西欧的清真寺已达到607座,1981年增至2124座,1991年又增至4845座,1995年更增至6000座左右”(王昕,2007)。根据考克斯新闻社2007年12月13日一篇题为《欧洲空荡荡的教堂和满满的清真寺》(“Empty Churches, full mosques in Europe”)的报道,英国苏格兰格拉斯加市的康廷老教堂(the stone Carntyne Old Church)当时正在出售,这预示着一个世俗的(非宗教的)欧洲时代的到来,因为信徒到教堂礼拜的次数已经缩减了;根据基督教研究所(伦敦一家出版集团)的报告,仅有6.3%的本土居民每月到教堂参加礼拜的次数为两次或再多一些,而这个比例到2040年有可能降至2%;2005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大约80%居住在伦敦的穆斯林会经常到清真寺礼拜;欧洲穆斯林人口的增长引起许多欧洲人重新思考基督教能否充当有用的社会基础。2013年之初,欧洲出现了“马肉冒充牛肉”的丑闻事件,该事件席卷爱尔兰、英国、法国、德国、瑞典等16个国家。随即,2013年2月22日《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beyondbrics”栏目便有一篇题为《马肉丑闻公司可以向“清真”学习》(“Guest post: horsemeat scandal companies can learn from Halal”)的文章。根据该文章,抽样新闻故事显示清真认证食品在奥地利、德国、瑞士持续高涨,受到欢迎。可见,穆斯林“清真”文化也受到了欧洲人的青睐。欧洲当代的这些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为“欧拉伯”概念也起到了佐证之用。
另外,欧洲自身的衰落为“欧拉伯”概念的引入提供了可乘之机。进入21世纪,欧洲面临明显而又不可避免的衰落趋势,欧洲经济增长普遍缓慢,欧洲老年人数激增而人口下降趋势明显,欧洲同时又走向了非宗教化的时代。《金融时报》欧洲社论撰写人托尼·巴伯(Tony Barber, 2012)在其文章《古老世界的混乱》(Old world disorder)一文中指出,澳大利亚外交部长凯文·拉德(陆克文)(Kevin Rudd)在2012年2月年度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提及欧洲有可能走向不愉快的未来,除非欧洲能统一自己的行动。根据该文章,美国著名历史学家、评论家沃特尔·拉克尔(Walter Laqueur)指出欧盟面临的基本问题不仅仅是“欧洲民族主义能否足够枯萎以致形成一个统一的欧洲”,而是鉴于其经济、社会、人口和军事弱点,即使一个统一的欧洲能否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比目前更大的作用。沃特尔·拉克尔对欧洲衰落这个重大主题很感兴趣。他认为,即使不存在欧元区危机,欧洲迫在眉睫的人口问题、非欧洲移民的激增、微弱的经济增长都会威胁到欧洲国家福利系统的承受能力。但是,沃特尔·拉克尔极富洞察力地描写了多样化的穆斯林社区,有说服力地解除了被已故意大利作家奥里亚娜·法拉奇(Oriana Fallaci)普及起来的危言耸听的概念——穆斯林移民将会把欧洲大陆变成一种反面乌托邦式的“欧拉伯”。
“欧拉伯”与“伊斯兰恐惧症”说法的激烈化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但“伊斯兰恐惧症”更是在一系列恐怖事件大背景下风靡起来的。“伊斯兰恐惧症”可能会导致一种狭隘的观点——对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的强烈恐惧或痛恨。这一观点极富种族主义色彩和种族歧视态度,笔者不赞同这一理解,但也无法否认它的客观存在。“伊斯兰恐惧症”一词的英文是Islamophobia。从语源学角度看,“Islamophobia”是一个由“Islam”和后缀“-phobia”组成的新词,复合形式“Islamo-”包含构干元音“-o-”,而且在早期的新词汇中已经存在,如19世纪的“Islamo-Christian”; 1996年,英国兰尼米德信托组织建立了穆斯林与伊斯兰恐惧症委员会,由英国苏塞克斯大学(University of Sussex)副校长戈登·康韦(Gordon Conway)教授担任主席,该组织的一份报告《伊斯兰恐惧症:我们所有人的挑战》(Islamophobia: A Challenge for Us All)由英国内政大臣杰克·斯特劳(Jack Straw)于1997年11月正式推出;在兰尼米德报告中,“伊斯兰恐惧症”被该组织定义为“一种对穆斯林毫无根据的的恐惧和厌恶的观点,该观点导致了排斥行为和歧视态度”;该词第一次使用是在画家阿方斯·艾蒂安·底埃特和阿尔及利亚智者斯里曼·本·易卜拉欣所撰写的《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传记》里,但在其英译本中这个词并未译成“伊斯兰恐惧症”(Islamophobia),而是译作“对伊斯兰教有敌意的感觉”(feelings inimical to Islam)(http://en.wikipedia.org/wiki/ Islamophobia)。
从媒体、学界、政界的讨论来看,“伊斯兰恐惧症”这一概念得以强化是在美国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以及之后的多起恐怖事件基础上。比如, “2002年,荷兰右翼领袖福图恩公开宣称‘荷兰已经满员’,主张禁止穆斯林移民的进入,不久他就遭到暗杀”(郑碧娴,2011);2004年3月11日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发生连环爆炸案,这次袭击相继有4列火车发生10次爆炸,死亡人数191名,受伤人数2050名(“马德里3.11连环爆炸案”),西班牙调查者认为袭击是由基地组织鼓动当地伊斯兰极端分子组织实施的(“Madrid suspects on hunger strike”);“2004年8月荷兰导演特奥·梵高遇刺,起因是他的影片丑化穆斯林妇女所遭受的不公正对待而被摩洛哥裔青年暗杀”(王昕,2007)。因此,这些事件的接连发生使得“伊斯兰恐惧症”持续升温和强化起来。
同时,“伊斯兰恐惧症”的强化也体现在诸多对穆斯林的人身攻击、言辞侮辱,对穆斯林财产和清真寺的肆意毁坏,对穆斯林移民的就业歧视和排斥情绪,以及媒体界、文学界所流露出的偏见。比如,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以来,“新西兰已经发生殴打、谩骂、威胁无辜穆斯林群众以及破坏清真寺事件50多起”(http://mil.news. sina.com.cn/2001-10-03/ 35883.html);“2005年9月30日《日德兰邮报》刊登了12副亵渎伊斯兰教先知的政治漫画,一些欧洲国家的媒体以支持‘言论自由’为名予以刊载”(王昕,2007);4%(与感观上的25%相比)的苏格兰人不愿意与穆斯林一起工作,32%(与感观上的56%相比)的苏格兰人不喜欢自己的亲戚嫁娶穆斯林(Louise McAspurren 2005)。
因此,“伊斯兰恐惧症”并非单向发生的,而是双向作用的。它既是伊斯兰极端主义分子制造一系列恐怖事件造成的不良后果,也是欧美各国部分右翼人士对穆斯林及其宗教的过激反映。
总之,“欧拉伯”与“伊斯兰恐惧症”的说法有其产生的多种缘由,但一味夸大这种概念甚至误导民众的理解是极不可取的。无论阿拉伯国家穆斯林还是欧洲国家穆斯林,对伊斯兰教的信仰依然永恒不变,因为这一宗教在其1400年左右的发展过程中已深入人心,成为穆斯林民众的美好生活方式,引导和规范穆斯林民众求真、求善、求美。所以,欧美一些国家既然在倡导或实施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就应该尊重文化差异,鼓励文化多样性和文化认同,支持宗教信仰自由和种族平等,尽可能地完善多元文化主义政策,引导穆斯林民众主动融入欧美社会,使他们自愿地为构建一个和谐稳定的多元文化社会而积极生活和工作,而不是流露出宗教偏见或是种族歧视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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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Guest post: horsemeat scandal companies can learn from Halal [EB/OL]. http://blogs.ft.com /beyond-brics/2013/02/22/guest-post-horsemeat-scandal-companies-can-learn- from-hal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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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马德里三一一连环爆炸案[EB/OL]. http://zh.wikipedia.org/wiki/
[10]Madrid suspects on hunger strike[EB/OL]. http://news.bbc.co.uk
[11]Empty Churches, full mosques in Europe [EB/OL]. http://www.dailycamera.com/ci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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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泉:宁夏大学讲师、2012级跨文化语言教育方向博士生;周玉忠:宁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