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在座的诸位中不少家庭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每当小孩子无端哭闹不止的时候,老人就会讲一些恐怖的事情来吓唬孩子,比如说狼来了、鬼子进村了之类的。穆斯林家庭中又是用什么可怕东西来吓唬孩子呢?在我的家乡,常听到的有,老房子里只有一只脚却跳得飞快的凶恶精灵,有池塘里专拉不听话的小孩下水作伴的怪物,还有村里疯癫但总大声嚷嚷要打人的老头。时间一长,大人们也就发现这些怪力乱神的故事越来越骗不了孩子们,但却发现只要给不听话的孩子说一句“再胡闹就让大师傅来割掉你耳朵”,那孩子就会立刻停止哭闹。“大师傅”也就是我们清真寺里寻常的阿訇,对于孩子来说这可能是唯一真实的恐怖存在了。因为大师傅经常能见到,并且在大人和孩子们中拥有不寻常的影响力。也许大师傅哪一天就真来把哭闹鬼的耳朵割去了,所以这一条吓唬起孩子来十分奏效。
虽然从未有小孩因为调皮被阿訇割去了耳朵,但阿訇在孩子心里已成了一个非常负面的甚至是凶残的形象。大人们本意并不坏,只是想在孩子心中树立起宗教人士威严的形象,以衬托自己对宗教的虔诚,但这明显适得其反。不仅没能让孩子从小理解敬畏,反而在其成长过程中逐渐产生对大师傅所代表的那种——已经被长辈曲解,并显得愚昧的——宗教产生极大的排斥:宗教是令人多么恐惧的一个东西。
当一个宗教不再带给人们恐惧的时候,才能显现出它本来的面目。许多同胞至今仍会骄傲地说,正是因为美国的“9·11”事件才让那么多人开始关注和认识伊斯兰。从客观上讲,那次惨痛的事故确实成为许多人认识伊斯兰的一个契机,但从我个人的宗教情感上,我并不赞许将自己所信仰的宗教的新认识,归功于一次被西方媒体大肆渲染的“恐怖事件”,并且是以牺牲生命为代价的一个事件。为什么吸引更多人关注伊斯兰的不是它的真理和美德,而是世界上持续近百年的战争和世界性的恐怖袭击?
当我们戴上盖头或白帽,我们便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穆斯林。当我们个别人犯错时,别人就会以偏概全地对我们的信仰强加指责,说那是一个丑陋愚昧的族群。相反的,当我们戴着头巾为求真主喜悦而对社会做出贡献的时候,人们就会说,他们是团结各民族的好公民、好榜样,而不会说那是个心怀善良和博爱的民族。
前不久在一个小城市里两家穆斯林经营的拉面馆起了纠纷,A拉面馆伙计把B拉面馆砸了还打伤了人。原因A认为B侵占了他们的地盘,那片区域只能有A一家面馆。许多穆斯林为此事愤怒不已,纷纷指责A面馆恶劣的行为,同为穆斯林却不能和气相处,而将商业竞争激化为流血斗争。面对这样的事情,首先我们不该在一起寻常到世界每天都会发生的打砸伤人事故中迅速地为它贴上民族标签,这种纠纷首先应该交由有关部门依法审理。我们中一些人却在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划进一个有信仰的群体中进行审判,想要说明些什么呢?难道是要说明他们能代表伊斯兰?或是要说明伊斯兰在中国已无可救药了?还是要拿这种事大做文章,进一步激起更多仇恨,让那些自称正义的热血青年加入到憎恨某群人的队伍中!他们问我,你为什么不愤怒?我说,他们的行为伤害不了真主一丝毫,我为什么要愤怒。难道除了愤怒我们就无事可做吗?
当我们指责一些人的时候,是因为我们自认为站在一个比他们更优越的位置。在很多类似的事件中,我们多少穆斯林热衷于用语言去攻击同胞,去与他们撇清关系,尽管说得有理有据,但仍掩盖不了他们自私、狭隘的用意。
《古兰经》中说: “有许多人,必因自己的私欲,而无知地使别人迷误。你的主确是知道过份者的。”(6:119)
我曾见许多朝觐归来的哈吉们喜悦地给旁人讲述在圣地麦加和麦地那的种种让人震撼的事,朝觐的人们何其虔诚安详,那里虽然带给人们诸多不便但总有好心的白人或黑人来帮忙。他们流连麦加不忍归去,这种心情我虽未能亲历却也能理解,哈吉们在那里感受到了一切来自信仰的美好,那里洋溢着和平、尊严、互助和包容。
这和平、尊严、互助和包容,哪一样不是真主在经典中反复教导的呢?为什么我们穆斯林活了半辈子,在身处的环境中未曾感受过信仰的美好,到了麦加就全感受到了呢?有人会说:那是圣地,是受真主保护的地方,那种恩典是其他地方望尘莫及的。但我要说,难道真主只是保护圣地,而没有保护每一个信道者的内心和灵魂吗?我们不是每天五次甚至更多地祈求真主端正我们的内心吗?真主的恩典和考验来自四面八方,但人类的灾难却大多来于我们的内心。
穆圣说:“人的体内有一块肉,如果它善良则整个人就善良,如果它败坏则整个人就败坏。它就是心。”《古兰经》中描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桩暴力事件。当时,人祖阿丹的两个儿子一同宰牲献祭,真主接纳了弟弟的献牲而拒绝哥哥的,哥哥因此心怀嫉恨,对弟弟起了杀心。结果“他的私欲怂恿他杀他的弟弟。故他杀了他之后,变成了亏折的人。”(5:30)
他从此万劫不复,永远背负杀人者的罪孽。真主并未将人心造化成纯善的,也未造化成暴虐的,而是让人心在两者之间或趋于神性,或趋于魔性。
人们普遍认为,历史上最深重的灾难就是战争。然而当我们翻开《古兰经》的时候会发现,真主为我们描述的灾难并不是战争,而是迷误的人心中重重的黑暗,他们不义、他们忘恩、他们在人们中挑起事端、他们不信主不信末日、他们不会怜悯也不会被怜悯……面对各种矛盾和纷争,我们往往停留在表面分析并试图调解,而许多事故背后都不外乎是人们的私心在一争高下。于是有的人开始制造各种混乱和罪恶,并从中获得满足。真主放任一部分的人罪恶作为对他们的惩罚,并在今世满足他们罪恶的私欲,他们因此认为掌握了真理,并且信奉了来自内心的罪恶。然而人心的黑暗带来的灾难并非只是不义者在后世要遭受的惩罚,还有今世里无数无辜的人们。“你们当防备一种灾难,(否则),受害的绝不限于你们中的不义者,你们要知道,真主的刑罚确是严厉的。”(8:25)
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在处理一个紧迫而尖锐的矛盾时,人似乎本能地会选择具有压倒性作用的暴力。而暴力带来的终究是更加深重的罪恶,因为人的私欲喜爱暴力带来的巨大满足感。而只有当我们不再膜拜暴力带来的巨大满足感的时候,才能平静下来去感受伊斯兰如流水一般的渗透力。
伊斯兰到底是什么?这个命题需要用一生去寻找答案。纵然有人告诉我们,伊斯兰将抚平大地的创伤,将把人心带回正道。但举目四望不禁让那种期望破灭,伊斯兰何时成了许多人使用暴力的口号。他们说,要为尊严而战,要为失去的土地而战,要为家人的性命而战。我相信他们内心信仰的力量无所不能,我也敬佩他们殉道者一样忠诚的灵魂。可我心疼他们!面对强势的入侵和野蛮的掠夺以及毫无公正的判决,在暴力构成的生存环境里,除了以暴制暴的愤慨和以卵击石的壮烈,或许已别无他法。然而更可悲的是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活在谎言里,活在压迫和剥削里,活在被曲解成野蛮的宗教里。让仇恨成了抗争的动力,让暴力成了反抗的手段,于是,这个世界开始对战争上瘾,越陷越深。我们在暴力、残忍、奴役、麻木、血腥之外,就不能拥有一点别的东西吗?如果我们不能以虔诚的态度认同平等、自由,仁爱、悲悯,如果我们不能自觉地用这些美好的东西改造我们的奴役和血腥,我们还有什么新的希望可言呢?
博爱的人说,爱是世界永恒的主题,正义的人说,和平是世界永恒的主题,而我们,穆斯林们说,伊斯兰就是博爱、正义、和平,也是世界永恒的主题。当我们理解了暴力和冲突之后,我们无一不向往和平与安宁,而这正是伊斯兰存在于天地间的意义,当我们在面对灾难和恐怖时它给我们希望;当我们在今世含冤不白时它给我们公正;当我们陷入私欲的漩涡时它给我们光明;当我们在今世日益骄纵自负的时候,它给我们后世的审判作为警醒。如果你热爱和平,请你热爱伊斯兰;如果你热爱正义,请你热爱伊斯兰;如果你热爱美好的明天,请你热爱伊斯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