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云南文山的 “壮回”穆斯林

“壮回”是生活在云南省文山州的特殊回族穆斯林,在历史的进程中融合了回族宗教信仰的成分和壮族文化的特色,故而形成了壮回多元民族文化的特征。

一、云南省文山州回族的源流及其概况

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回族总计23000余人,占全州人口328万的0﹒007%,分布在文山、砚山、邱北、广南四个县境内。文山地处马关、西畴、麻栗坡、富宁、砚山、邱北、广南县的中心,据西、马、麻、富四个县除有少数的回族工作者和因营谋生计的临时住居的回族人员外,基本属无回族居住的县。

文山州回族主要沿公路或城镇住居,大部分在平坝地区,少部分则在山区,回民所在村庄较为集中,形成了大分散,小集中的居住特点。目前砚山有19个回民村,平远镇有田心,平远、松毛坡、茂隆、三家村,新庄、校园路、车白泥、松山村、商贸大街;稼依镇有:辣椒城、小石桥、中寨、成达、砚山城区、阿猛镇有阿猛、迷法、迷法新村、茂地冲。邱北县有9个回民村,邱北城关、制球厂,锦屏镇的马头山、新城、河外、旧城,曰者乡有曰者、新寨、复兴村。文山县有9个回民村,文山城区、马塘乡黄龙坝、平坝镇的平坝,红甸回族乡的茂克、八家寨、另外自愿回归祖籍的务路老寨、务路新寨、母鲁白,德厚乡的卡作壮族村的穆斯林。广南县有广南城关和珠琳两个回民居住区。全州有39个回民居住村落和城镇,计40个清真寺,这些清真寺除曰者、广南两所老寺外,其余都是各个村镇于近期先后逐步改建、扩建和重先建盖起来的。

文山州回族总的来源基本是大理、昆明、建水、陆良、泸西等地先后移居来的,其时间是雍正、乾隆、咸丰年间来的。1

二、文山壮回的来历

云南的汉、回等民族,向来和睦相处,由于清政府采取了“以汉制回”的统治政策,制造民族隔阂,从而加剧了民族间的矛盾,破坏了两族人民的关系。

1856年3月,咸丰六年(丙辰年)云南巡抚舒阿兴、藩司青盛(满人)奉清廷之命,下令各府、厅、州、县“剿灭滇回,横扫八百里”(马敏吝《滇恒十四年大祸记》)、“聚团杀回”,准许各地对回民“格杀勿论”。四月十六日(1856年)、五月十六日是清王朝统治者有一次屠杀回民的日子,昆明万余人全部惨遭杀害,“几无遗类”。(目录迁葬清咸丰丙辰昆明五方被难回教亲友碑记)。今昆明市金家山背面是回民惨死的万人冢(坑)。

1856年(丙辰年)滇西爆发了杜文秀起义前,文山、丘北一带就爆发了“四山夷房”起义。杜文秀起义爆发后,文山茂克村的回民马尊相,文山西山的回民马经举也举起反清斗争的旗帜。邱北回民的反清斗争,深受当地各兄弟民族的同情和支持,诸如白马曹等地的彝族等民族暗地送粮给回族吃,指出曰者地区的回民的反清斗争。在形成各民族联合起来反清后,清政府在“聚团杀回须横直剿灭八百里”、“遇有滋事者的回匪准其格杀勿论”的政策下,又提出“一灭回,二灭彝,拿着杀人(壮族)、苗子(苗族)要剥皮”的杀戮口号,以此威胁各民族的反满行动。杜文秀起义失败后,文山州回族聚居村几乎都遭到血洗围歼。幸存者流离失所,奔走异乡。随后文山地区回民接受清廷招抚,但不准在原籍居住,一些回民(如:曰者地区的回民)派兵护送前往红河州大庄、沙甸居住。

这个时期,一些虎口脱身的回民从各个地方逃往壮族村寨,由壮族兄弟保护起来,穿壮族服装、说壮语,并与当地壮族通婚,繁衍后代。秉烈乡务路老寨、新寨,红甸乡母鲁白和德厚乡的卡作村全是壮族,务路新、老寨以及母鲁白三村,就其先辈乃是大庄回族马姓等后裔。目前新寨有58户人家,18户归信伊斯兰教。这18户人家分别是16户马姓,1户李姓,1户龙姓人家;老寨有200多户人家,24户归信伊斯兰教。马姓18户,沈姓4户,龙姓1户,田姓1户。这些归信伊斯兰教的人家,除马姓人家祖辈为回族外,其他姓氏皆因为娶了马家的女子而在家庭中有了回族成员,受到回族成员的感染而加入伊斯兰教。

卡作村其祖先则是通海纳家营人,纳姓后裔。据传满清丙辰年事件,马姓祖辈逃难至务路、母鲁白,纳姓祖辈逃难至卡作村,随着以异族通婚而定居下来,子孙繁衍,前辈相继去世,后辈就被异族同化。

例如,现在在文山州秉烈乡务路村的两个“壮回”村寨,一个称老寨、一个称新寨,新寨是在老寨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据当地人口传叙述,两寨共同的马姓男性祖先,就是在丙辰事件后,由红河州大庄回族聚居区逃到当地躲藏在壮族村寨的。马姓男祖先娶了当地壮族女子为妻,现在子孙后代都姓马。马姓男祖先去世后,每年开斋节,他的大庄回族亲戚都会到务路来上坟。但是,按照务路当地人的回忆,1990年前,务路寨子的马氏村民只知道自己的祖先姓马,是回族,其他有关伊斯兰教和回族的知识一概不了解,与当地壮族几乎没有区别。1990年后,陆续有大庄的回民到务路来给当地村民宣传伊斯兰教,同时还从经济上帮助他们,给他们送大米、香油、日用品等。现如今仍然在大庄清真寺任掌教的李再堂阿訇是20世纪90年代最早帮助务路寨子村民回归伊斯兰教的宗教人事之一。李阿訇回忆起当年村民积极要求“回归”到回族的情形时,许多情景仍然历历在目。由于当地经济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路不通,汽车进不了寨子,村民就用牛车来把李阿訇搬来进寨子;女人男人都积极学习宗教知识,冬天很冷,没有热水的情况下,他们就用冷水来洗大、小净,然后学做礼拜。李阿訇用“感动得多次流泪”来形容当时他看到的情形。经历了“回归”后的务路穆斯林,宗教信仰坚持伊斯兰教宗教信仰,但是在服饰、语言、居屋甚至民族心理上,却兼具了回族和壮族的许多文化因素在里面。

三、文山壮回的文化

(一)语言:语言是一个族群能够相互认同和与别人区别的标志之一,同时语言作为文化要素实现了使用群体的社会性建构,由语言延伸出认知、心理和意识层面上的认同和解释。移居云南文山壮族地区的回族接受了壮族文化生活,借用了壮语。壮语的运用不仅限于同壮族的交流中,还广泛运用于回族内部,壮语的借用成为“壮回”的重要标志,文山壮回,在身份证上是“壮族”,语言使用是同当地的壮族没有区别,他们自称为“壮族穆斯林”。老寨清真寺现任阿訇马国信是当地人,田野调查的一晚,老寨一户壮族人家的两头牛打架,走丢了,求助到清真寺的阿訇,马国信用壮语广播为其找牛。村寨中回族男女老幼都会说壮语,听壮语,壮族把说壮语叫做“打话”。如老寨清真寺现任阿訇马国信的孩子在家同父母讲汉语,同村里小伙伴一起玩耍时讲壮语,壮语是一门有语言没有文字的语言。

(二)服饰:“壮回”的服饰也因为与壮族的装扮相同而具有特色,也是其被称为“壮回”的原因之一。在壮回的形成历史时期,讲壮语,穿壮服的文化变迁也是很迅速的,也正是因为语言和服饰这两个能够识别民族特征的环节上回族借用了,使得自身具备了壮族的文化特征外貌,所以被外界成为“壮回”。回族男女在回归伊斯兰后,在服饰选择上同当地的壮族依然没有区别,一些老年妇女在家仍然是包壮族特有的头巾,在外出参加回族的节日时改换上回族的“头巾”。

(三)饮食:“壮回”在饮食文化上也发生了向壮族文化特征转换的特点。壮族每年的正月十五用不种类的花将饭染成黄饭,每年的六月二十四是红饭节,将糯米染成红色,当地回族也同样的在这样的民俗饮食上借用,同时壮回还固守着回族的饮食习惯和禁忌。

(四)丧葬习俗:壮族是多神崇拜,大自然中的山山水水都可能是崇拜的对象。壮族在葬礼时间的选择上非常讲究,日子不对,出殡的时间可以在亲人亡故后半月甚至是一月后。文山壮族穆斯林他们在身份证上依然延续了壮族的身份,自称为“壮族穆斯林”改教不改族。但在丧葬习俗上,壮族穆斯林继承了回族的传统,按照回族丧葬的习俗来处理“亡人”如:速葬、阿訇站拜、不使用棺木取而代之白布裹身。很多家族出现一部分成员信仰伊斯兰,一部分成员信仰壮族的多神崇拜,遇到家族中非信仰伊斯兰的成员亡故,一般情况下家族整体成员多参加葬礼,只是壮族穆斯林不再行有违伊斯兰礼仪的习俗。

四、 多元文化认同

文化认同(cult ural identity) 意指个体对于所属文化以及文化群体内化并产生归属感,从而获得、保持与创新自身文化的社会心理过程。文化认同包括社会价值规范认同、宗教信仰认同、风俗习惯认同、语言认同、艺术认同等。文化认同也是形成“自我”的过程。

文山“壮回”在文化认同的生活、经济、服饰习俗等方面体现出对当地壮族的认同,而在自己的民族身份、宗教、群体情感归属上主要认同回族。这样的群体在云南还有被学界称为:“彝回”(玉溪兴平)、“藏回”(香格里拉)“白回”(大理洱源)的群体。他们信仰伊斯兰教,但在风俗习惯、语言等方面认同其当地少数民族的群体。他们在精神的归宿上以伊斯兰教为信仰,虽然在日常生活的范式上已经趋同于当地民族。

“壮回”族群由于历史的原因长期与回族主体间缺乏社会互动和人口流动,而是同当地的壮族有着持续和频繁的人际交往、社会互动和文化接触。但这样的社会过程并没有影响其族群对回族传统文化和主体情感的归属及认同,回族认同一直存在于“壮回”社会的发展历史,文山务路发现的祖碑“马始祖碑记”载:……然回教道理不敢废……,祖没之后,又无回教师请指经典,故后世子孙改教。所以在今天较为开发和频繁的族际交往过程中,部分“壮回”产生了强烈的族群意识,以回归宗教为标志,产生了一系列社会、文化、意识的回族传统社会文化的回归。

田野调查访谈中,时时透射着壮回的这种多元文化认同。冯LF(女,48岁,冯LF是马KT哥的妻子。下舍舍村人,壮族,嫁入务路马家。1990年归信伊斯兰教。)

当年薛BJ(昭通人,在大庄上门)从大庄带来了一帮年轻学生,大概20多个,教我们洗大小净、礼拜、念经。他们说我们的老祖公是回族,我们要回归到回族上来。

我变成回族后,回娘家不方便,但有自己的锅灶。我还有有3个弟弟,2个妹妹在下舍舍,他们都是壮族。我归信了伊斯兰教就不能再吃猪肉了,我洗脸(做大小净——笔者注)、礼拜。现在我是回族了,但我的身份证我填的仍然是壮族。来礼拜寺洗脸礼拜,感觉自己清洁多了。我的娃娃们都喜欢念经。我的大儿子马明黎今年22岁,他非常聪明,念经念得进去,他现在伊朗念经,是田心村得一家回族资助他去的。

我觉得归信伊斯兰教后比以前好。我觉得我和其他地方的回族没有什么区别,天下穆斯林是一家人,我们跟哪里的穆斯林在一起都感觉是一家人,心里不害怕不难。现在与侬族(壮族——笔者注)还觉得有点陌生,不敢说话,但是见到穆斯林,戴着盖头,就比较亲切。我们生活在壮族地方,我现在戴穆斯林的盖头,但是如果遇到一些活动,比如有人结婚去壮族村子送亲,我就会把侬族服装的包头戴上,穿侬族服装去。因为如果我带着盖头去,就会有人东问西问,觉得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我觉得我们和侬族还是有区别的,我们吃的不同,而且他们比我们忙。

故而形成了壮—回元多元民族文化的特征,这种文化特质所发生的变化是文化接受和适应的过程,实现了两种文化的适应性整合。回族在接触壮族文化后借用其文化成分,适应壮族地缘特征,变化了原有的生活方式,将语言、服饰、房屋建筑,也就是说壮族文化成分融入到回族文化内部主要停留在生活初级层面上,而构成民族认同核心领域的宗教意识一直根植在壮回的历史进程中。

五、结语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克里弗·格尔茨(Clifford Geertz) 曾精辟地指出:“民族的认同事实上是一个群体面对某一种社会经验的类型而进行的策略性的调整和适应,民族认同的改变与族群与族群“临界作用”(the boundary of ethnic groups) 有着密切的关系。“而我们必须对社会临界作用予以充分的重视, 因为双方拥有‘边界重合’(territorial counterparts)。一个族群维护其认同必须要考虑到双方人员的互动情况……。”基于以上观点我想就更好的说明了文山务路回族作为一个外来的少数民族,进入文山务路壮族村寨后对当地壮族文化的认同,更好的体现了在历史的进程中回族先民生存的智慧和民族之间的和谐共生。

伊斯兰教不仅是一种宗教,更是一种生活的方式。在“信仰与务实”的交融下,形成了文山回族“和而不同”的多元文化认同观。体现了与不同文化对话的过程中开放的心态和积极进取的精神。“和”实际上就是求同存异,而“同”则是为同而灭异。“和而不同”主张的是在尊重差异的前提下追求和谐统一。“和”的主要精神就是要协调不同,达到新的和谐统一,使各个不同事物都能得到新的发展,成不同的新事物。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云南特殊回族族群与地方族际社会和谐关系研究 13CMZ027阶段性成果 ]

参考文献

1.张利剑《散杂居背景下的族群认同》民族出版社 2009年

2.乐黛云《多元文化发展中的两种危险和文化可能作出的贡献》[N].文艺报.2001 08 28.

(虎利平系昆明学院社会管理学院讲师,冯瑜系云南大学西南边疆民族研究所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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