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座清真寺的迁址说开去

宿在西部这个被沙漠包围的城市里,被炙热的骄阳蒸了一天的暑气怎么也退不下去。我突然就想起了故乡济南,想起了济南的趵突泉、大明湖,想起了那些居住在泉边湖畔的回回乡亲。

回回民族是亲水的。横贯大半个中国版图的黄河和连接起富庶的中原南北的京杭大运河,历来为回族人卜居谋生的理想选择,于是,就形成了沿黄河和大运河两岸“大分散、小集中、围寺而居”的分布格局。然而,水有清浊、咸淡、急缓、通滞,古来善卜居者,皆把依山傍水、泉清林茂、风景秀丽、水陆通衢等做为安居乐业的选项,进行着优里选优的对比与抉择。“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济南,无疑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两千多年前,这里就成为人们生产生活、繁衍生息的理想所在。长此以往,水养人,人爱水,地生泉,泉映城,成就了独一无二的天下泉城。良禽择木而栖,善于经商、由西域迁徙而至的回回民族及其先民,历来都把“下临诸河”作为理想的居住地,因为那是带有某种天园特点的地方。于是,在走过了漫长的丝绸之路后,凭着一双慧眼,迅速地看上了这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本能地选择了济南,选择了北临大明湖、西靠趵突泉历山脚下。

让我得出这个结论并萌生这个想法的,是坐落在历下区山水沟以东趵突泉前街杉篙园3号的那坊南关清真寺。平心而论,在济南市区,南关清真寺无论从规模、形制,还是在穆斯林群众中发挥的作用,它都不能与坐落在饮虎池畔、趵突泉附近的南大寺、北大寺相提并论,但是有一条却是南大寺、北大寺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那就是它的历史悠久。

熟悉的邦克声唤醒了熟睡中的人们。曙色熹微中,我们来到了这所环境优雅、古香古色的四合院。刚洗礼过的人们用眼神打着招呼,大伙一起迈进大殿,在拜毯上找个地方跪下来,跟着领拜阿訇诵经的节奏,履行着自己的功课,把伊斯兰教那种特有的肃穆端庄渲染的恰到好处。

晨礼结束,年轻的杨姓阿訇领着我们一边参观,一边热心地介绍。与山东境内其他清真寺坐西朝东的格局不同,这是一坊坐北朝南的中式建筑。镌刻着泰斯米的隔街影壁和向两侧展开的八字形院墙,在寺门口形成一处宽敞的空场,中间描漆大门朝南洞开。拐过一通迎面粉壁,幽净雅致的寺院里芭兰袅袅、古柏森森,两侧的东西厢房,分别是讲堂和沐浴室,特别是院中两棵古柏的树冠把整个院落罩住,愈发地增添了这里的庄严气氛。最深处是五开间的硬山式礼拜大殿,装饰不久的植物花卉图案彩绘,色彩鲜亮淡雅,粉饰浓淡相宜。殿内西向的宣谕台两侧悬挂着资深阿訇写下的经文,人们每天五时礼拜全都在此举行。

寺院东南角有一处碑廊,里面矗立着三通石碑,它告诉我们,这座礼拜寺先前并不在此地,而是在大明湖南岸的乌满拉巷,也就是今天的皇亭体育馆附近。这表明至少早在金元以前,济南已经有穆斯林先民居住。真如石碑所载寺院建于唐代的说法成立的话,它至少说明这坊原处于乌满拉巷的寺院,有着与广州、泉州、扬州、南京四大古寺大体相同的伊斯兰教民居住史。因为手头没有印证“建于盛唐”的证据,鉴于孤例不为证的原则,我不敢妄下断言,但乌满拉巷清真寺反复迁址的悠久历史,却为回回民族的亲水爱水提供了的有力佐证。

碑文记载,立于乌满拉巷的这方清真寺,“因沟渠阻隔,势遇夏秋霾雨停潦,河水泛涨……寝寝废,垣址仅存而已。移于南关山水沟西岸,建礼拜寺一所”,这说明自乌满拉巷之后,清真寺已几移其址,至少,在山水沟以东修建这座寺院之前,还曾在山水沟以西建寺一坊。现存的资料表明,兴建于元代元贞元年(公元1295年)的济南南大寺的兴建,也应当是受到那个时期乌满拉巷清真寺影响。对此,济南南大寺兴建碑文已有记载。

乌满拉巷清真寺是如何迁址山水沟以西的呢?碑文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只记载了万历三十一年,杨君暨于、唐二君“协济教众,各出资财,以助大功”,以及修缮后的寺院“制度仪式,焕然一新”的盛况。然而,这座清真寺“因山水漫张,波浪涌猛,摧残破碎,无人修理”,又于同治年移于沟东岸“更加修筑,大门南向,诸峰罗列。其揽秀挹青之概,宛有深致。”其后又经历次维修扩建,始成今日我们所见到的规模。由此可见这座起于早期的乌满拉巷、后来迁至到山水沟以西的清真寺,在明万历年是经历过反复搬迁和修整的,并在明清之际,最终实现了由沟西迁之沟东。那它为什么不在乌满拉巷的原址上翻盖呢?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或许就是为了离趵突泉更近,亲水之托得以更充分地展示。于是我想起了就在乌满拉巷清真寺迁至山水沟的同时,一本由南宋洪遵宪撰写、钱塘人徐象梅题跋的《泉志》出现在济南的市面上。

《泉志》并不是记录“泉水”的书。而是一本古钱币图谱。古代“泉”通“钱”。《周礼·天官》:“外府掌布之出入,布,泉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取名于水泉;其流行无不遍也。”古人由货币的流通联想到水的流动,多么形象的比喻。如果说水是城市的血脉,钱就是卜居谋生的家庭的血脉。以擅长经商诸称的回回人,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进而把地下喷涌之泉和靠劳动打拼挣来的“泉”联系起来?从后来趵突泉附近回回人越聚越多,生意越干越旺、人脉越来越广的实际看,亲泉的回回人是受了泉水的恩惠的。每每念及此,那些头戴礼拜帽或者盖头的男男女女们,无不感赞万有的恩赐。如今,有数以万计穆斯林居住在大明湖、趵突泉附近,历下也以互惠的博大的包容了他们。美丽的泉城滋养了一方福地,也滋养了一个各民族团结共处的美好家园。

想到这些,一股甜蜜的清凉取代了炽热的乡愁,夜里,我梦见自己随一泓清流向着大海奔跑,那是思乡的渴望,那是我对故乡的祝福。

(作者系中国伊协副会长、山东省伊协会长、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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